北约的节节进逼已使俄忍无可忍,选择格鲁吉亚的此次挑衅行为痛下杀手。西方将开始面临更大更多的麻烦。
俄罗斯与格鲁吉亚的冲突早已引发国际社会的广泛关注。在这一冲突背后,折射出美俄“针尖对麦芒”的战略博弈。
冲突爆发后,美欧均站在格鲁吉亚一边,甚至第一时间就派出军舰进入黑海支援格方。但俄罗斯面对美欧的步步紧逼,一改以往隐忍守势,强势还击,以技术为由对欧“断气”36小时,且海空并进地到美国“后院”进行军演。从美国助理国务卿丹尼尔·弗里德改口承认“格鲁吉亚侵犯南奥塞梯是个错误”的声明,到法国总统萨科奇和欧盟高官匆忙访俄的脚步,莫斯科似乎已回归为世界权力中心之一,“新冷战”也一跃成为国际热门关键词。而俄格冲突的背后到底隐藏怎样的是非曲直,暗含欧美与俄怎样的恩怨过节,其中各方利益纠葛究竟如何复杂?世界是否会被从此拖入“新冷战”时代?就这些疑问,本刊专访了著名的国际问题专家、中国社科院世界经济与政治研究所副所长王逸舟研究员。
中国报道:此轮冲突导致了俄罗斯和美欧关系全面紧张。俄罗斯的态度之强硬,反应之迅速超出了许多观察家的估计。您对此怎么看?俄罗斯这次“暴跳如雷”的反应,背后有何深层次的原因?
王逸舟:我想指出的是,俄罗斯反应如此强烈,究其深层次背景在于北约冷战后无休止的东扩,是西方对俄罗斯传统势力范围的长期战略性打压和蚕食。
冷战之后的一段时间,俄由于元气大伤,只能像“北极熊舔伤口”那样被迫战略后退。而北约携冷战胜利之威,将这个集战争、经济、政治于一体的巨型机器向东强力推进。近些年来,北约东扩已成为其存在的最显著特征,它直接威胁到俄罗斯的邻边区域。而今天,经过普京执政八年的苦心经营,俄罗斯开始了新一轮复苏、反弹和振兴。在此背景之下,如今的俄罗斯与苏联刚解体时那种内部混乱不堪的情况大不相同。不要忘记,俄是一个对自己的战略地位特别敏感的国家,这方面相当具有“攻击性”,从不甘当二等国家,稍受一点轻视和侮辱便会生气甚至暴跳如雷。如今,北约的节节进逼已使俄忍无可忍,所以选择格鲁吉亚的挑衅行为痛下杀手。
此番俄罗斯的打击之迅速、猛烈,产生的后果之严重,是多数人没有预料到的,甚至引发了“新冷战”的说法。“9·11”之后的第一轮全球安全冲突产生于西方与伊斯兰世界的矛盾,特别是沉陷“911综合症”的美国与那些反美势力(不管是国家政权或非国家势力)之间的对抗。而第二轮紧张则出于北约和俄罗斯这个新复苏的传统军事大国之间的对峙。俄虽然是北约的对话国,但北约东扩是在未与俄罗斯达成某种谅解的情况下进行的,是在其愤怒不满的情况下推进的。北约的作为是想乘俄力量空虚之际,框住这只“北极熊”,缩小它的生存空间。
结果我们已经见到:俄罗斯终于爆发,采取了强硬、急促、“鲁莽”的行动。由此判断,北约无休止的东扩,是造成此次对峙的深层次原因。
中国报道:您判断,这个危机是否可能诱发“新冷战”?俄与西方是否会从紧张走向对峙,从对峙转为对抗,甚至擦枪走火?
王逸舟:从目前局势来看,还不至于酿成军事冲突,但会造成相当长时间的政治、安全层面的紧张态势。
在西方内部有很大分歧,存在不同阵营。最强硬的是美国、英国等少数几个国家。美国在冲突爆发后迅速派遣军舰以人道援助和战后重建为由,将自己的力量安插进入该地区,希望造成既成事实:虽然格鲁吉亚还没有进入北约,但由于美国的存在,今后独联体不能对它采取任何行动,实际上可称为北约保护伞下的一部分。而多数国家则是采取观望态度,如法、德。它们采取冷处理方式,一方面谴责俄罗斯对格鲁吉亚的分裂,不承认南奥塞梯和哈布哈兹地区的独立;另一方面,也不想激怒俄罗斯,希望矛盾有所缓解。
目前看来,今后西方对俄的紧张关系还将持续下去,局面是复杂多样的。西方将主要采取“钝刀子割肉”的方式,即不采取直接的军事挑衅,静悄悄地加强其在格鲁吉亚和乌克兰的存在,加快将它们进入北约势力范围的进程。同时加强波兰、捷克的反导和雷达站建设,加快战略整合步伐。如果美国大选麦凯恩一派获胜的话,这种“钝刀子割肉”的方式大概不会终止。
与西方“钝刀子割肉”的方式不同,俄采取的是硬抗衡。后者手中握有三把“杀手锏”:其一,加强对北约扩展区域的军事压力。这种压力会给对被瞄准国带来非常大的压力。其二,经济上的反制裁。欧洲与美国不同,其多数国家在能源上,特别是在天然气方面,对俄有一定依赖性。俄罗斯可以选择对欧减少能源供应或暂停供应。这对于欧洲是非常棘手的事情。其三,俄违反或撤出原先的各种国际协定。如向伊朗提供各种技术和导弹,这将对以色列和美国的利益带来重大打击,造成波斯湾地区的战略失衡,减少在反恐领域对美国的支持等等。
王逸舟
但应该注意的是,俄罗斯的这些“杀手锏”都是“双刃剑”,弄不好也会割伤自身,因而不会轻易使用。俄目前主要是发出明显的反制威胁。另一方面,西方的“钝刀子割肉”也会有个限度。如果把俄罗斯人逼急了,欧洲是承受不了的。
因此,判断“新冷战”是否会到来,还要观察一段时间。由于俄罗斯这个传统攻击性军事强国正在不断复苏,这种矛盾会是长期的,西方将开始面临更大更多的麻烦。这种紧张关系有全局性的后果,值得重视。
中国报道:此事件与我国的国家利益有何利害关系?
王逸舟:总体来看,北约这种无休止的东扩,对中国具有潜在的战略威胁。中国在此事件中对美、俄的态度并不是完全“等距离”的。我们多少对俄抱有一定的同情。可以试想,如果将来“上海合作组织”的成员国、观察国成为了北约的观察国,甚至正式成员国的话,将毋庸置疑地使中国面临与俄类似的战略挤压,这肯定是我们所不愿见到的。所以,中国应当要求北约对其为什么东扩,限度在哪里等问题给出合理的解释。
对话比对抗好。我主张,中国应当同北约积极开展对话,不论是从防范的角度,还是从全球治理出发,我们都需要听一听他们是怎么解释的,也坦陈中国的疑惑。
中国报道:中国在世界上是一个负责任的大国,我们就国际局势阐述自己立场时不可能简单地采取“背书”的方式去附和某一当事方。您认为,我们在此事件上应采取怎样的策略?
王逸舟:对中国而言,必须慎重行事。我们既不会贸然承认阿布哈兹和南奥塞梯地区的独立,也更不会苟同北约无休止的东扩。中国应当要求北约说明其东扩的目标和范围,打消有关国家的疑虑。如果西方希望取得中国的理解,甚至支持的话,我觉得,应该首先说明北约未来扩张的底线在哪里。
中国作为一个负责任的中立大国,一方面希望各方冷处理——对话解决问题;另一方面,应要求北约和俄罗斯都停止任何可能加剧矛盾的行动。对中国而言,需要采取一些更加积极的举动,在一些国际场合将自己的看法说得更明确。西方现在非常担忧中国对俄伸出援手。中国在保持相对不偏不倚的立场的同时,还应当指出西方的错误,不能只做旁观者。我们既不会对俄罗斯的“鲁莽”一味地去“背书”,也不会忽视美欧在该问题上应承担的责任。中国学术界、媒体和公众用多样而平和的方式表达出自己的看法是必要的。这是真正推动和谐世界的举措,是负责任的态度。